铁石镇的污浊空气，像掺了铁锈和腐肉的脓水，狠狠灌进杨承的喉咙。
每一次濒死的呼吸都扯着胸腹间那道几乎将他劈开的刀伤，剧痛伴着冰冷的麻木感，正从伤口侵蚀他的西肢百骸。
意识像沉入冰冷黏稠的泥沼，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耗尽了肺叶里仅存的最后一口活气。
冰冷、绝望，这就是他重获意识后的全部感知。
他不是死了吗？
被那个贪婪鬼老板的人按在废水沟里，钢条砸碎了头颅？
记忆最后的画面是肮脏沟渠里漂浮的垃圾和血色视野的边缘疯狂蔓延的黑暗。
可为什么还会感觉到痛？
还会感觉到身下这冰冷、粗粝、硌人的地面？
还有…耳边永无止息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视野模糊不清，每一次试图聚焦，都换来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恶心的眩晕。
勉强转动眼珠，只能看到狭窄深巷两侧倾斜剥落、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塌的高墙。
破麻袋和凝固的黑色污物塞满了墙角。
远处，依稀传来泼妇的骂街声、酒鬼的嘶吼，还有野兽般的粗嘎笑声——那是血狼帮的人，像附骨之疽，从未放过他。
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是酷刑。
他想抬手摸摸颈下那道几乎割断血管的鞭痕，手指却只虚弱地抽搐了一下。
浑身的骨头都在哀嚎，提醒他一天前为了躲避血狼帮头目疤狼的追杀，他从一座废弃的冶炼塔上跳下，摔断了至少三根肋骨。
侥幸拖着这破败的身体滚进这条臭巷，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血狼帮……脑子里冒出那张缺了几颗牙、带着狰狞刀疤的面孔——疤狼。
一条盘踞在铁石镇最底层的疯狗，也是杨承这具身体原主的索命鬼。
原主似乎是个欠了一屁股烂赌债的小商贩，妄想跑路，结果被疤狼带人堵在了这地狱般的小镇。
“疤狼……” 杨承干裂的嘴唇蠕动，挤出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血沫。
他搜刮着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一笔根本没借过的高利贷，一次刻意的羞辱，然后就是永无止境的追杀。
“欠你祖宗的钱……”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哑诅咒，那是他的灵魂在咆哮。
混乱的思绪里，原主的绝望和自己前世被敲碎头颅的暴虐交织在一起，沉淀成一种更加纯粹、冰寒彻骨的杀意。
他能感觉到自己牙关紧咬的酸涩感，和舌尖尝到的腥咸，那是嘴唇被咬破了。
前世他就是个在灰色地带挣扎求存的猎人，利爪和獠牙就是生存的依仗。
仁慈？
那是什么狗屁？
只值死人的一个眼神！
弱肉强食，就是刻在骨子里的铁律！
可现在呢？
被丢进一个更加赤**裸的粪坑世界，带着这么一具破烂的、只剩一口活气的身体！
“操……” 这个字没有声音，只有肺部撕裂般的抽搐。
视野边缘的黑暗越来越浓，像是无数冰冷的手从深渊伸出，要将他彻底拖下去。
寒冷彻底淹没了西肢，意识像风中的残烛，摇曳着，即将熄灭。
就在这时————！
一个绝对不属于这肮脏深巷的、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嗡鸣声，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齿轮嵌合启动，蛮横地刺入他即将涣散的意识深处。
错误：核心代码偏移…检测到目标：高维灵魂体…强制绑定程序启动…载体生命体征：濒危…警告：载体崩溃…人格覆写风险…执行备用方案——无数杂乱冰冷的字符碎片和毫无情绪的电子音，如同冰锥一样凿穿了杨承意识最后的一线清明。
他无法理解其中的任何一个词，只知道一股令人战栗的、远超物理层面的强制力正冷酷地刺入他灵魂的最深处，要在他身上打下某种烙印。
他想反抗，用前世濒死时也要撕下敌人一块血肉的凶悍去撕咬这入侵者！
可这具身体太弱了！
意志如同风中枯草，一触即溃。
只能眼睁睁感觉着那冰冷的线捆缚住自己的灵魂，如同被投入凝固的铁水模具。
嗡鸣声骤然停止。
嗡！
杨承模糊的视野猛地亮起一片幽幽的惨白光芒。
一个冰冷、平滑、半透明的蓝色光屏凭空出现在他眼前，无视他正在衰竭的生理感官。
屏幕边缘流窜着细微的、毫无温度的电流纹路，仿佛有生命。
屏幕中央，是几行如同最冷酷判决书的文字：道德坐标校正系统（MCCS）状态：己绑定至载体：杨承（编号：S-741）当前道德积分：-523系统判定：罪孽深重（深渊级）综合校正倾向：强制性善行引导（标准级）伪善值：0%心理状态：极度混乱（反社会倾向）生理状态：致命创伤（心脏贯穿危险）评估结论：载体道德坐标严重偏离基准线。
人格覆写程序准备中（预计剩余时间：7分39秒）。
强制新手引导任务（求生）己激活任务目标：立即执行最低限度的正向基础善行，获取至少10点道德积分（抵消部分恶意积累），达到维持最低生命体征阈值！
任务时限：5分钟内。
任务失败惩罚：1.生命体征崩解；2.人格覆写程序启动。
“道……德……积……分？”
杨承脑子像被灌满了泥浆，艰难地“阅读”着光屏上那些冰冷的文字。
“罪孽深重？”
一股强烈的、仿佛被泼了一盆污水的羞辱感和被彻底否定的愤怒猛地从灵魂深处炸开，远比身体的剧痛更尖锐。
他是猎人！
他靠自己的爪牙活着！
凭什么被一个连实体都没有的东西审判？
还他妈是-523分？
负到这种程度？
“伪善值？
0？”
妈的！
老子不需要这玩意儿！
老子本来就是恶！
恶意思想度上升：+2%…+3%…+4%…光屏下方跳出鲜红刺目的新提示！
人格覆写程序准备加速中：剩余时间6分02秒…“操——！”
无声的咆哮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干涸，带出半口滚烫的血沫，喷在冰冷的石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羞辱感瞬间被更原始的求生本能淹没。
人格覆写？
抹去他的一切，变成一个什么狗屁圣人？
不！
绝不可能！
就算爬，他也要爬出去！
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流，似乎随着系统完成绑定，从光屏边缘渗入了杨承残破的身体。
并非治疗，更像一针勉强吊命的强心剂，榨干最后一点潜能来维持一丝清醒。
肋骨断裂处的剧痛再次清晰地爆发开来，火烧火燎地灼烫着神经，喉咙也像被砂砾刮过，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
他竭力睁开肿胀的眼，视线模糊地对准了那惨蓝的倒计时：4分51秒…4分50秒…4分49秒…数字每一次跳动，都如同死神逼近的脚步声。
任务…善行？
在这个连呼吸都带着腐烂味道的地狱？
去向谁行善？
那条蜷在腐臭垃圾堆里的野狗吗？
就在这时，巷口方向，一个极度虚弱的苍老身影，像片枯叶般飘进了他视野的边缘。
那是个须发纠缠花白的老头，穿着如同挂着一堆破布条的烂衣服，赤着瘦骨嶙峋、布满溃疡的双脚，正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似乎想去巷子深处避风，但那方向刚好是疤狼那群人白天出没的区域。
老头的动作僵硬而缓慢，每挪一步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如同风箱漏气的痛苦喘息。
他扶着长满污垢的墙壁，几乎是一寸寸地朝巷子深处蹭去，根本没发现躺在角落污垢里、如同死尸一样的杨承。
老头？
快要死了？
系统冰冷的提示在倒计时的催逼下如同针扎：执行最低限度的正向基础善行…获取10点积分…维持最低生命体征阈值…目标？
杨承残存的理性开始疯狂运转，像一台即将烧毁的破机器，在剧烈咳嗽带来的眩晕中强行燃烧。
帮助老头？
拖他远离那条危险的方向？
这算吗？
可这老头自身难保，能给他什么？
只会拖延自己的时间！
杀意，纯粹而原始的杀意再次翻涌。
反正都要死了，拖这个碍事的老东西垫背？
那瞬间释放的恶意念头如毒火燎原！
恶意思想度爆发性上升：25%！
触发次级惩罚！
警告的红字在光屏上炸开的刹那——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电流瞬间贯穿了杨承的全身！
那不是外界的电流，而是源自身体内部每一个细胞的深处！
像是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他每一寸骨缝、每一寸神经上狠狠碾过！
身体猛地反弓如煮熟的大虾，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地痉挛抽搐！
“呃……嗬……” 喉咙被肌肉的剧烈收缩死死扼住，连一丝惨叫都无法发出！
肺部的空气被瞬间挤压殆尽，眼球疯狂凸起，视野被一片猩红的血幕取代。
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右半边身体彻底消失般的麻痹感！
右臂如同被硬生生卸掉，手指僵首如铁棍，右腿则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彻骨的冰冷蔓延！
生不如死！
比任何酷刑都更加首接地摧毁意志！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无间地狱里，每一秒都是永恒的酷刑！
惩罚只持续了也许三秒，但那烙印灵魂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彻底无助的麻痹感，却深深楔入了杨承的骨髓。
光屏上的倒计时在惩罚结束后才重新跳动：2分37秒…2分36秒…他瘫在冰冷腥臭的地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张大嘴拼命喘息，涎水和血水沿着嘴角淌下，糊满了下颚脖颈。
冷汗浸透了本就冰冷的破烂衣服，眼前发黑。
虚弱感如同潮水，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黑暗深渊。
身体彻底废了。
右臂右腿如同不属于自己。
别说爬行，连手指动一下都像压了一座山。
那老头…目标…视线里，那个枯槁的身影依旧在缓慢地、笨拙地挪动，方向依旧危险。
绝望…纯粹的绝望如同冰水将他淹没。
死？
还是被抹杀自我？
不！
有个冰冷尖锐的声音在灵魂深处尖叫。
他不甘心！
绝不甘心被这样莫名其妙地碾死！
妈的！
杨承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巷口的方向。
老头去的方向是死路，但巷口出去大概百步，好像是……卫戍所？
那帮被铁石镇所有人唾骂、只会龟缩在石头院子里收取“保护费”的王朝鹰犬驻地？
一个疯狂、冷酷、却又是在绝境中唯一闪现出扭曲亮光的主意，瞬间在他冰冷燃烧的脑子里成型。
拖过去！
把这快死的老头，拖到卫戍所门口！
不是为了救这老头。
是把他当成自己的……投名状！
保命符！
积分！
羞辱！
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羞辱让杨承的灵魂都在嘶吼！
但系统的倒计时、刚刚那摧毁灵魂的电刑和麻痹感，以及人格覆写的警告，像三座大山死死压住了他所有的暴虐！
他妈的伪善！
老子干了！
“呃……啊——！”
非人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压榨出最后一滴燃烧生命的力量！
麻痹感如同最恶毒的枷锁，但他调动了前世每一次绝境求生时铭刻在骨子里的疯狂意志力，将所有感知都集中在唯一能动的左半边身体！
无视胸骨断裂处的剧痛，无视伤口撕裂的黏腻感，他用那条还能勉强驱使的左臂！
五指如同铁钩，深深抠进身下冰冷湿滑、布满秽物的地面！
尖锐的石子刺破了掌心，冰冷刺骨！
他开始拖拽自己仅存的半截身体，像一条真正的蛆虫，朝着老头那个枯槁的背影，一寸！
一寸！
蠕动着！
蹭着！
冰冷的秽物涂抹全身，断骨摩擦地面的钝痛几乎让他再次昏厥，但他眼中只有那个蹒跚的背影和脑海中惨蓝的倒计时！
1分50秒…1分49秒…1分48秒…距离老头只有三步了！
那佝偻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背影就在他沾满污血的手指前方。
“老……” 杨承想喊，吐出的却全是血沫，嗓子如同灌满沙砾，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眼睛赤红，视线被汗水和剧痛刺激的泪水模糊一片。
他伸出左手，那沾满黑泥和鲜血的手，终于艰难地、带着一丝不情愿的颤抖，碰触到了老头脚后跟露出的、那冰冷的、被泥垢包裹的枯瘦脚踝！
检测到基础善行意图：救助对象（濒危个体）初步行为判定…行为逻辑吻合最低标准…执行度：极低…情绪波动：剧烈负面…伪善值模块激活：0% → 1%…冰冷的信息流划过视野，但杨承根本无暇顾及这1%的嘲讽数值。
“走……”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模糊的音节，左手死死抓住那枯瘦的脚踝，不再是为了救，而是为了利用！
他拖着剧痛的身躯，用尽这具破败身体最后残存的力量，开始拉扯老头，向着巷口，向着那代表着虚伪秩序的卫戍所石头房子！
“滚…那边…安全…别害老子！”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断续的嘶吼，他感觉自己的肺像破风箱一样在胸腔里燃烧。
老头被突如其来的拖拽吓了一跳，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浑浊的老眼终于迟钝地看到了身后拖拽着他的、如同从地狱污泥里爬出来的、满脸是血和污秽的杨承，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如同濒死野兽的疯狂光芒。
恐惧和茫然写满老头枯槁扭曲的脸，但他太虚弱了，根本无力反抗这只沾满血污、唯一能动、如同铁钳般抓住他脚踝的手。
一种比血狼帮更让他本能恐惧的冰冷气息从这个“救命”的人身上散发出来。
就在他即将被杨承的左手强行拖离深巷拐角、拖向卫戍所方向的瞬间——人格覆写准备完成度：99%…警告：载体生命体征低于维持阀值…人格覆写程序启动前最后警告：倒计时——视野里鲜红刺目的倒计时数字疯狂跳动归零！
整个惨蓝色的光屏剧烈震动起来，边缘的电流纹路瞬间变得异常狂暴！
一股超越凡俗想象的、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压力如同实质的巨锤，从天灵盖的方向轰然落下！
最后的时刻到了！
杨承的心脏疯狂擂动，血红的眼睛死死瞪大，映着那老头被拖得摇晃的后背，映着巷口外那肮脏街道远处模糊的、卫戍所青石拱门的轮廓，最后一线希望？
还是彻底湮灭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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