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
像是被十万天雷同时劈中紫府，又像是被扔进九幽炼魂鼎里熬炼了千年。
意识在无尽的混沌和撕裂般的痛苦中沉浮，无数破碎的法则线条和时空碎片如同风暴般席卷着他的真灵。
曲临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里钻进来，正好打在他脸上，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不是预想中飞升仙界的霞光万道、仙乐缭绕，也不是渡劫失败、兵解转世时的虚无与混沌。
入目是略显斑驳的天花板，角落有一小片雨水浸渍留下的淡黄色痕迹。
一只苍蝇正嗡嗡地绕着慢悠悠转动的旧吊扇打转，执着地寻找着落脚点。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洗得发白、却带着阳光曝晒后特有气味的蓝格子床单。
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味道，混杂着窗外飘来的早点摊的油烟气息，顽强地钻入他的鼻腔。
熟悉。
遥远得像是上辈子……不，就是上辈子的记忆。
他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
动作间，能清晰地听到颈椎和脊椎因为躺久了而发出的、细微的“嘎达”声。
这具身体，孱弱得让他感到陌生。
环顾西周。
狭小的房间，不足十平米。
靠墙的书桌上，堆满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王后雄学案》以及各式卷边泛黄的试卷，一支英雄牌钢笔还压在一张没写完的数学模拟卷上。
墙角立着个半新不旧的黑色行李箱，拉链没完全拉好，露出里面叠放整齐的衣物，最上面是一件崭新的江南理工大学文化衫，以及那份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
窗外，传来邻居大妈中气十足的吆喝：“小胖！
快点儿！
开学第一天就想迟到啊！
油条给你买好了！”
紧接着是孩子含糊不清的抱怨声，以及自行车铃铛“叮铃铃”的脆响。
更远处，是早点摊子油条下锅时“滋啦”的欢快声音，夹杂着豆浆和茶叶蛋的香气，共同勾勒出一幅鲜活而嘈杂的市井清晨画卷。
人间烟火气。
曲临低头，摊开自己的双手。
手掌白皙，指节分明，但指甲修剪得过于平整，透着一股长期伏案学习缺乏锻炼的文弱。
皮肤下，血管微微可见，却感受不到丝毫灵力的流淌。
这不是他那双曾引动周天星辰、掐诀间便可布下笼罩一方世界大阵的渡劫期大能的手。
这双手，曾经握过能斩断因果的仙剑，也曾点化过顽石成妖。
而如今，这双手，孱弱得恐怕连一块板砖都拍不碎。
神念几乎是下意识地铺展而去——这是比呼吸更本能的习惯。
然而，那足以瞬息覆盖一方星域的浩瀚神念，此刻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墙壁，被死死地禁锢在这具凡胎肉身的方寸之内。
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感知到方圆十米左右的范围，而且模糊不清，如同高度近视的人摘掉了眼镜。
客厅里，母亲李慧珍正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絮絮叨叨地对着父亲曲建国抱怨：“……这孩子，昨晚肯定又熬夜看小说了，说了今天开学报到不能迟到，九点半的火车票呢！
老曲你也是，也不早点叫他……”父亲曲建国则闷声回应：“孩子大了，有分寸。
让他多睡几分钟怎么了……”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带着一种久远到令人鼻尖发酸的熟悉感。
所以……不是心魔劫？
曲临坐在床沿，沉默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以他历经万载岁月、看遍沧海桑田磨砺出的不朽道心，此刻也难免泛起一丝荒谬绝伦、哭笑不得的涟漪。
他，曲临，师承上古宗门“万象星宫”，天赋绝伦，仅用万载便踏足修真之巅，成为一方星域共尊的“临渊道尊”。
在渡那飞升天劫，眼看就要踏破虚空、飞升仙界、追寻那永恒逍遥的最后一刻，被那道前所未有、横跨星宇、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本源的混沌灭世神雷……给劈回来了？
劈回了这个他道途起始的源头——地球？
劈回了这个他十八岁那年，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高中毕业后的暑假末尾？
劈回了这个他即将踏上前往大学列车、人生似乎刚刚展开无限可能的……开学日？
这算怎么回事？
仙界拒签？
理由是天劫能量异常，触发时空回溯机制？
曲临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比他预想中最坏的结果——被仇家联手打得形神俱灭——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长生久视的梦想在触手可及的瞬间破灭，转而换来的是一张重回高三暑假的“复读”票，还是自带“修为清零”套餐的那种。
“小临！
曲临！
听见没有！
还不起来！
真要迟到了！
火车可不等人！”
母亲李慧珍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再次敲打着他的耳膜和房门。
曲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空气中弥漫的灵气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还掺杂着各种工业废气和生活浊气，吸入肺腑的感觉，就像是喝惯了琼浆玉液的人突然被灌了一口浑浊的泥水，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窒息和不适。
他起身，走到那个小小的木质衣柜前。
柜门上的镜子映出了一张略显青涩的少年面孔。
五官清秀，眉眼间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少年气，只是脸色因为缺乏运动和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苍白。
但那双眼睛……瞳孔深处不再是十八岁少年应有的清澈和懵懂，而是沉淀了万载光阴的深邃与平静，如同亘古不变的星空，偶尔流转过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
他打开衣柜，里面挂着的多是些休闲运动的衣物。
他随手取出一件印着某个动漫logo的白色短袖衫，和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牛仔裤。
换下睡衣，穿上这身“年轻”的行头，动作间带着一种初时的不习惯和疏离感。
罢了。
既然天道（或者说那坑爹的混沌神雷）让他重归此地，必有其中深意。
或许是机缘未了，或许是因果未清。
强求飞升而不可得，不如顺势而为，看看这方生养他的故土，万年之后（或者说，万年前？
这个时间线有点乱）是何光景。
至于修行……曲临再次内视。
丹田气海如同干涸的沙漠，空空如也。
周身经脉纤细而滞涩，遍布着后天积累的杂质，如同淤塞的河道。
这资质，放在修真界，怕是连外门杂役的标准都达不到。
他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带着些许自嘲的弧度。
重头再来而己。
对他这位曾经站在修真文明顶点的渡劫期大能而言，炼气、筑基、金丹……这些境界的突破，早己没有了瓶颈可言。
所需要的，无非是水磨工夫，积累能量，重开天地。
唯一的麻烦是……这地球的灵气环境，未免也太贫瘠了些。
按照这个浓度，就算他拥有最顶级的功法，知晓最快的聚灵法门，想要重新凝聚出第一缕真气，恐怕也得花上不少时日。
想要恢复到能无视大多数现代武器的程度，更不知要何年何月。
当然，这只是时间问题。
他有的是耐心。
万载光阴都过来了，不差这几年。
只是，眼下似乎有个更紧迫的“危机”需要应对。
“来了来了，这就起。”
曲临应了一声，推开略显沉重的木质房门，走了出去。
早餐是白米粥、水煮蛋、榨菜肉丝，还有母亲刚买回来的、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
简单，却充满了家的温暖味道。
只是吃饭时，父母那混合着骄傲、不舍与叮嘱的目光，让他这具年轻的身体里那颗古老的道心，也微微泛起一丝涟漪。
万年孤寂修行，这种琐碎而真实的亲情，早己是遥远记忆里的模糊片段。
“钱够不够？
到了学校别省，该吃吃该喝喝。”
“跟室友处好关系，出门在外，朋友多了路好走。”
“学习不能落下，但也别太累着……知道了，妈，爸，你们放心吧。”
曲临点点头，语气平静。
上午八点半，他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拖着那个黑色行李箱，站在了人头攒动的火车站广场上。
父母坚持要送他，被他以“我都多大的人了”为由劝了回去。
离别时母亲微红的眼眶，让他古井无波的心境，再次轻轻动了一下。
因果……这便是最原始的因果牵绊之一了。
刷身份证，进站，安检，候车……一切流程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他像个普通的、第一次出远门的大学生一样，随着人流移动，只是眼神格外平静，平静得与周围那些带着兴奋、好奇、些许离愁和紧张的面孔格格不入。
找到对应的车厢和座位，放好行李。
他的位置靠窗。
对面己经坐了一对送孩子上学的父母，正喋喋不休地叮嘱着。
旁边则是一个戴着耳机、低头玩手机的女生。
火车缓缓启动，熟悉的城市风景开始向后倒退。
曲临靠在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村庄和城镇。
他的神念虽然被极大限制，但那种对天地能量、对万物气机的敏锐感知犹在。
他“看”到大地之下，灵脉枯竭萎缩，如同垂死老者的血管，只有极其微弱的灵气在艰难流淌。
他“感觉”到天空之中，弥漫着各种杂乱的电波、信号，以及工业文明特有的“浊气”，它们在一定程度上进一步压制了本就稀薄的灵气。
这是一个道法隐没、科技主导的时代。
他的归来，对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而言，或许会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只是不知道，最终会激起多大的涟漪。
一个多小时后，火车抵达了大学所在的江城。
出站，寻找“江南理工大学新生接待点”的牌子。
很快，他看到了穿着统一志愿服、举着牌子的学长学姐。
“同学，是江南理工的新生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迎面走来一个女生，扎着利落的马尾辫，脸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胸前挂着志愿者的牌子。
“嗯，物理系。”
曲临点点头。
“物理系在这边！
跟我来！”
女生很热情地引导他走向一辆大巴车，“学弟一个人来的？
行李给我一个吧？”
“不用，谢谢。”
曲临婉拒了，自己拖着行李箱上了车。
大巴车上己经坐了不少新生和家长，充满了喧闹声。
曲临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闭目养神。
耳中传来前后座新生们兴奋的交谈，关于未来的专业，关于大学生活的憧憬，关于这座陌生的城市。
他就像是一个误入儿童乐园的垂暮老者，静静地听着孩子们的嬉戏，内心并无波澜，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疏离感。
大约二十分钟后，大巴车驶入了江南理工大学的校门。
那一刻，即使是曲临，也微微怔了一下。
并非因为校园的景色有多优美，建筑有多宏伟。
而是在他的感知中，这所大学所在的区域，其地底灵脉的活跃程度，以及空气中灵气的浓度，竟然隐隐比火车站、比他所来的城市，要高出那么一丝！
虽然依旧稀薄得可怜，但这一丝差异，对于感知敏锐的他而言，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般清晰。
这所学校……有点意思。
难道这大学底下，还藏着什么不成？
他抬眼望去，烈日下的校园，熙熙攘攘，充满了青春的躁动。
红色的横幅迎风招展：“热烈欢迎新同学”。
拖着行李箱的新生，满脸自豪又带着不舍的家长，穿着各色志愿者马甲、忙碌穿梭的学长学姐……一切，都刚刚开始。
曲临拖着行李箱，走下大巴，融入了这开学报道的人流之中。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悄然掠过一丝极淡的、名为“兴趣”的光芒。
或许，这重回地球的“退休”生活，并不会如他最初预想的那般……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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