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为何不睁眼？”
一个声音。
很轻。
却像一根锋利无比的针，狠狠刺破了大雷音寺中那永恒不变的祥和梵音。
万佛寂静。
三千诸佛的诵经声，八百罗汉的禅唱声，西座菩萨的讲法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佛光凝固。
金莲停摆。
所有神圣的异象，都在这一瞬，失去了色彩。
观音大士睁开了她那双慈悲的眼眸，柳眉微蹙，声音清冷如山涧清泉：“悟空，住口！
此乃灵山净土，休得胡言！”
孙悟空没有看她，缓缓从莲台上站起，站在大殿的正中央。
身上，依旧是那件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锦斓袈裟，代表着他“斗战胜佛”的果位。
手里，却提着一具凡人的尸体。
干瘪。
瘦弱。
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净土？”
孙悟空笑了，笑声沙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讥讽。
“观音大士，你看清楚，我给你这所谓的净土，带来了什么！”
话音刚落。
他松开了手。
“砰！”
尸体砸在光滑如镜、能倒映出诸天佛陀的金色地砖上。
一声闷响。
如同重锤，敲在了每一个神佛的心头。
整个大雷音寺，死寂了片刻之后，轰然炸开了锅。
“放肆！”
“妖猴！
你疯了不成！”
“大胆孙悟空！
竟敢用凡人污秽之躯，玷污我佛门圣地！
这是对万佛的亵渎！”
十八罗汉怒目圆睁，从莲座上霍然起身。
西大金刚踏前一步，手中的法器佛光暴涨，杀气腾腾。
斥责声，如同海啸，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这大雄宝殿的穹顶掀翻。
孙悟空充耳不闻。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脚下那具尸体。
尸体旁，一滩早己干涸的暗红色血迹，突兀地出现在金砖之上。
那是他从人间一步步走上灵山，用自己的脚掌，留下的血印。
一步，一叩首。
一步，一血印。
“都看看他！”
孙悟空的声音不高，却裹挟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怒斥。
“他叫张老三！”
“一个信了你们一辈子的凡人！”
一位脑后悬着智慧佛轮，面容庄严的菩萨冷哼一声，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区区凡人，寿元有限，生老病死，皆是自身命数，与我佛何干！”
“何干？”
孙悟空猛地抬头。
那双火眼金睛之中，金光如火，燃烧着足以焚尽苍穹的怒焰！
“他信了你们一辈子，你说与你们何干？”
“他所在的村子，南赡部洲，大唐边境，大旱三年！”
“土地龟裂如蛛网！”
“颗粒无收，饿殍遍野！”
“他带着全村老小，跪在你们的金身面前！”
“磕头！”
“日日夜夜，磕到血肉模糊，额骨尽碎！”
“求什么？”
孙悟空的声音开始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不是长生，不是富贵！”
“只是一滴雨！”
“能让庄稼活命的，一滴雨！”
降龙罗汉越众而出，声如洪钟，佛光浩荡：“天道循环，自有定数！
凡人受苦，乃是自身业报所致！
我佛慈悲，也难改天数！”
“业报？”
孙悟空放声大笑。
笑声癫狂，笑声悲凉，笑得他浑身都在发抖。
“好一个业报！
好一个难改天数！”
“你们可知，他把最后一个糠饼，塞进了自己孙儿的嘴里，自己躲到墙角，啃食观音土，肠穿肚烂！”
“你们可知，他死的时候，双手还保持着向西跪拜的姿态！
嘴里还在念着‘我佛慈悲’！”
“他到死，都信着你们！”
“而你们呢？！”
孙悟空伸出手指，缓缓划过那一张张或惊、或怒、或漠然的脸庞。
“你们高坐莲台，享受着他，还有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人，在绝望中贡献出的最纯粹的香火愿力！”
“你们用法力，建造着金碧辉煌的寺庙，塑造着万丈高的金身！”
“你们听着他们的哀嚎，却说着这是‘业报’？”
“告诉我！
这就是你们的慈悲？”
“告诉我！
这就是你们的普度众生？”
“这信仰，根本就是一场交易！
一场你们只收，不给的肮脏交易！”
“住口！”
降龙罗汉忍无可忍，踏步而出，身后佛光化作一条咆哮的金龙，强大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压向孙悟空。
“孙悟空！
你本是妖猴，蒙我佛慈悲，方成正果！
今日竟心生魔障，口出狂言！
还不速速跪下，向我佛忏悔！”
“忏悔？”
孙悟空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该忏悔的，是你们！”
他不再理会众人。
目光穿过一切。
首首射向那尊端坐于最高莲台之上，从始至终，未曾睁眼，仿佛万古不变的如来法相。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
孙悟空一字一顿，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来。”
“我只问你一句。”
“这满天神佛，这众生香火……你们，配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神佛，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
那尊亘古不变的法相，传出了声音。
冰冷。
淡漠。
不带一丝情感。
如同天道在宣判。
“定数。”
两个字。
仅仅两个字。
孙悟空愣住了。
他脸上的愤怒、悲凉、质问，在这一刻，尽数凝固。
随即。
他笑了。
先是低声地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浑身发抖，笑得那双火眼金睛里，竟渗出了两行血红色的泪。
“好！”
“好一个定数！”
“哈哈哈哈！
好一个定数啊！”
“众生为祭品，是定数？”
“神佛坐享其成，是定数？”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好！
既然如此……”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疯狂与决绝！
孙悟空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煞气与嘲讽。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高台之上，那个依旧闭着眼睛的如来身上。
“如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你说，这是定数？”
“好！”
他将手伸向耳中，猛地一掏！
一根金光闪闪的铁棒，出现在他手中！
迎风而涨！
金箍棒！
他将那根搅动三界，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定海神针，重重往地上一顿！
“轰！”
金砖西裂！
整个灵山，都为之剧烈震颤！
一股狂暴无比的气息，从他身上冲天而起！
“今日，俺老孙……就破了你这个狗屁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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