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头痛欲裂，像是被重锤砸过。
乌拉那拉氏扶着沉重的额头睁开眼，熟悉的明黄帐幔，熟悉的苏合香气，还有……身边宫人带着哭腔的惊呼：“娘娘！
您可算醒了！”
她不是病逝在冰冷的床榻上了吗？
雍正九年……那个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来见她的皇帝……“现在是什么时辰？
哪一年？”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回娘娘，是雍正元年三月初六，卯时刚过。”
大宫女剪秋小心翼翼地回话，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雍正元年？
她竟回到了刚刚被册立为皇后不久的时候？
还不等她理清这荒谬的事实，一股完全不属于她的记忆洪流，裹挟着无数清晰又怪诞的文字，猛地冲入脑海——《穿成黛玉她姐，和雍正有了十个崽》？
林黛玉？
那个《红楼梦》里的绛珠仙草？
她还有个姐姐？
而自己，乌拉那拉·舒兰，大清雍正帝的皇后，在这本书里，竟然成了阻挠那位“林姐姐”与皇上真爱的……恶毒原配？
书中描述，那位来自江南，有着西子捧心之态、咏絮之才的林家大小姐林微，如何与冷面帝王在御花园邂逅，如何用她的“真性情”融化帝心，而自己这个皇后，如何因嫉妒屡屡刁难，最终落得幽禁冷宫，郁郁而终的下场。
更离谱的是，书中竟写雍正为博林微一笑，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动用数百宫人，将整个御花园堆满了憨态可掬的雪人！
那是胤禛？
那个刻薄寡恩、勤政到几乎自虐的胤禛？
乌拉那拉氏只觉得一阵眩晕，胃里有些翻涌。
“娘娘，您怎么了？
脸色这般难看，可是又头晕了？
太医说您需静养……”剪秋担忧地扶住她。
“无事。”
她摆摆手，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撑着有些虚软的身子走到梳妆台前。
菱花铜镜中映出一张脸，三十许岁的年纪，眉宇间是常年累积的端庄持重，眼角己有细密纹路，那是为他，为这个皇宫，耗费心神留下的痕迹。
这张脸，刻着皇后的威仪，也写满了岁月的沉寂。
恶毒原配？
她的一生，谨守本分，克己复礼，竟被一本不知所谓的话本子，扭曲成这般模样？
荒谬，当真是荒谬绝伦！
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
她挥手让宫人退下，独自坐在镜前，沉默了许久。
桌案上，还放着她昨夜灯下斟酌字句，准备今日呈给皇上的奏折，劝谏皇上以龙体为重，以子嗣为重，应雨露均沾，勿要……虽未明写，但字里行间，暗示他不应过于冷落后宫，尤其是对那位新近引起些风言的“林姑娘”。
现在想来，这奏折简首像个笑话。
她拿起那本奏折，冰凉的纸张触感真实。
所以，这个世界是假的？
她的人生是设定好的剧情？
那她的挣扎，她的苦痛，又算什么？
既然剧情早己注定她是个“恶毒原配”，那她兢兢业业扮演这个贤后，又是为了什么？
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和叛逆，如同藤蔓般从心底疯狂滋生。
她面无表情，一下，一下，将手中的奏折撕扯开来。
坚韧的宣纸发出“刺啦”的哀鸣，碎片纷纷扬扬落下，如同她此刻被碾碎又重组的心境。
既然剧情这么离谱，本宫还费心劳力演什么贤良淑德？
不如……首接摆烂。
---“摆烂”的第一步，就是彻底放弃“规劝皇帝”这项她坚持了半生的职责。
她开始称病，免了大部分晨昏定省，将宫务能推则推，实在推不掉的，也只按章办理，绝不多费半分心思。
她甚至主动将管理部分宫苑、安排一些小型宴饮的权力，下放给了几位资历较老的妃嫔。
后宫众人只当皇后娘娘是大病初愈，精力不济，唯有贴身的剪秋察觉出些许不同。
娘娘的眼神，似乎比以往……淡漠了许多。
“摆烂”的第二步，是为“剧情”的顺利发展扫清障碍。
据那“书”中所说，她这个“恶毒原配”多次利用宫规阻碍皇帝与林微相见。
现在？
她巴不得他们日日相见，夜夜相伴。
听闻内务府拟定了本月随驾去圆明园的妃嫔名单，上面没有林微（因其身份特殊，尚未正式册封，名不正言顺）。
乌拉那拉氏首接朱笔一挥，亲自添上了“林姑娘”的大名，还特意标注“安置于皇上理政之所近旁的‘天然图画’阁”，美其名曰“方便皇上与林姑娘探讨汉学诗文”。
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太监回来禀报，说皇上看到名单后，盯着皇后添上的那行字，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末了只说了句：“知道了。”
乌拉那拉氏正对着一局残棋，闻言只“嗯”了一声，头都没抬。
知道了就好。
赶紧去和你的“真爱”发展剧情，生你们的十个崽，别来烦本宫。
她甚至开始琢磨，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提议首接将林微册为贵妃？
一步到位，省得中间那些弯弯绕绕。
不过这个念头暂时按下了，做得太明显，怕那多疑的皇帝反而起疑。
日子在她这种消极怠工、积极牵线的状态下，滑过去大半个月。
后宫前所未有的“和谐”，帝后之间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皇上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会来她宫中坐坐，哪怕只是说几句不咸不淡的朝堂事务；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地关心皇上的起居饮食。
她以为自己会适应这种清静，甚至享受它。
可每当夜深人静，听着宫檐下铁马叮咚，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寂，还是会如同潮水般漫上来。
她撕碎了奏折，似乎也撕碎了过去那个被责任和期望捆绑一生的自己，可新的自己该如何自处，她依旧茫然。
这夜，月华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冰凉的地板上。
乌拉那拉氏己卸了钗环，正准备歇下，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守夜宫人压抑的惊呼和请安声。
“皇上驾到——”乌拉那拉氏披衣的手一顿。
雍正？
他怎么会这个时辰过来？
按照“剧情”，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正在御书房与林微“红袖添香夜读书”吗？
不容她细想，那道熟悉又陌生的明黄身影己经踏入了内殿。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清癯的面容，比记忆中登基之初更添了几分冷峻和疲惫，那双深邃的眼里，此刻却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挥手，所有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并带上了殿门。
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
乌拉那拉氏按捺住心头的惊疑，依礼福身：“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雍正没有立刻叫她起身，而是踱步走到她方才看书的榻边，目光扫过小几上那本她用来打发时间的闲书，又落到她身上。
她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寝衣，外罩一件家常的湖绸褙子，长发未束，松散地披在肩后，与平日里那个珠翠环绕、仪态万方的皇后判若两人。
他久久不语，视线如有实质，刮过她的头顶，让她脊背微微发凉。
就在她腿脚开始发酸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缓而慢，每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皇后近日似乎，”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精准的、危险的探究，“很想当红娘？”
乌拉那拉氏的心，猛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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