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昌城南的夜色每到寅时，总有些流光格外热闹。
苏舟托着包子油腻腻的下巴，一路顺着熟门熟路的小巷，遁入“醉花酒楼”后厨，刚甩开混混的嗓音回音，饿鬼投胎般往一盘凉拌耳丝下手。
门帘忽一掀，进来个壮汉，袖口蹭着辣椒油，眉宇之间自带三分狠劲，西分憨气。
"半仙，找死呐？
"来人声如闷雷。
苏舟眼角一跳，半根耳丝掉在案板上："三棍兄，别误会，这不是……你不也蹭着人家葱花油进厨房？
"简三棍一脸无辜地环顾一圈，鼻子一皱，盯住苏舟碗边的蹄筋，正要开骂，忽听外头楼上传来一阵热闹：“老王八，敢在我简三棍的地盘撒野？
再唧唧歪歪我让你尝尝三招一打！”
苏舟险些把盘子掉了。
“你没上楼？”
简三棍眼白一翻，“那是我兄弟仨在搅和，我在你这后厨蹲点儿，省得饿肚子。”
话音才落，酒楼正厅一声哀号：“二楼半桌被砸了！”
随即是一串笑骂：“简三棍你个混账，明抢差钱！”
楼上桌脚飞踢声搭配着酒樽乱舞。
苏舟捏着一只鸡爪，低声道："大兄弟，能不首接往人家头上招呼阵风吗？
今儿这里掌柜才刚认了江湖盟的旗，这种场合咱低调点成不？
"简三棍一蹬门槛，抬手扶了扶袖口，眯眼望外头。
“苏半仙，你混吃混喝又混到这儿来？
我一路追着江湖盟的香风，闻到烟火才见着你。
咋，还在给别人当门客？
人姑娘找你大半夜不回话，是不是怕得罪谁啊？”
苏舟呵呵一笑，装傻卖乖，打哈哈岔开话头：“三棍兄啊，你这身功夫，练到厨子都怕，是不是该换地儿吃饭？
这刀功比你那三棍还快，以后咱合计合计。”
简三棍倒背双手，“油嘴滑舌，回头看我不把你挂锅里炖一宿。”
却己忍不住一笑。
他粗犷身板横过门扉，把苏舟往前厅推了去。
厅堂案几之间乱成一团，江湖浪子与地头蛇拧成麻团，偏偏还有满口官腔的黄衫中年，举杯隔空打架：“诸位息怒，谁砸了我的陈年桂花？”
苏舟见状赶紧提气，见缝插针跃上墙靠——“哎呀各位！
切莫动怒，大家都是江湖有名有姓的人物，何必因几块腊肉伤了和气？
且听小弟来评评理！”
他话音未落，楼上一只碗公伴着残羹冷炙掉在他旁边，险些溅了他一身油汤。
简三棍哈哈大笑，抬手挡下两个黑影——竟是冲着江湖盟桌赶来闹事的独脚豹与秃顶侯，二人吆喝声中夹杂着北地“快活林”的俚语：“简三棍，还欠二十两银子没还，这桌美酒我们收了！”
“收你娘的收！”
简三棍一手抄起酒壶，脚下三步，棍影如龙。
苏舟趁乱往角落一闪，他的嘴皮子甚至比身体还快：“两位大哥看在酒席的份上，不如比个嘴上功夫如何？
输了咱每人请你一坛！”
围观的伙计小二，冻盐菜铺的掌柜，连没腰带的镖局老头，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江湖盟几名弟子，也被这滑稽局面感染，边喝边看好戏，针锋相对的气氛顿时弛尽。
这时，二楼玉栏后，一道清冷嗓音幽幽传来：“苏舟，不会又在吃白食吧？”
聂云瑶着一身浅绿色绸衣，右手搭在曲栏，目光在喧闹中一望便落在苏舟头顶。
她嘴角轻撇，眼底寒光流转。
苏舟一愣，皮笑肉不笑地作揖：“聂姑娘，小弟今日只来混口饭吃，可没空添乱。
三棍兄有大才，替我收拾残局即可。”
聂云瑶扶额轻叹，低声对身旁女伴言道：“你看他，上回说得天花乱坠，今天又要装糊涂。”
楼下气氛更是热烈，简三棍横扫八桌，只留一桌江湖盟的人还坐得端正。
刚刚那黄衫中年顶着桂花酒泼湿的脑门喊道：“你这混账小子，有本事别砸老子的桌子，敢不敢上来对诗三句？”
简三棍摸摸后脑勺，眼珠子乱转：“东昌酒楼开三秋，桂花掉地任你愁。
你若再敢闹我兄——”他还未说完，江湖盟那桌俊俏少年忽然鼓掌叫好，“就凭这气派，三棍大哥明儿就入俺们盟好不好？”
简三棍指着鼻子笑骂，“狗屁！
我简三棍走南闯北，什么时候靠盟旗混饭吃？
你盟主在这儿，让他来见见我！”
人群忽然静了片刻，酒楼后堂墙根下，一个身着深青衣袍的中年男子舒然而起。
正是江湖盟主赵无忌，眼带三分无奈五分玩味，慢条斯理踱步过来。
他一眼扫过狼藉：“诸位，既来我酒楼，便是座上宾。
砸桌可，闹事可，记得把银票先留下。”
众人大乐，纷纷起闹。
简三棍咧嘴：“盟主？
好气度！
江湖上还真有领袖敢正大光明管饭钱的！”
苏舟低声朝简三棍耳语："且记着姓赵的最怕人唱新戏，等会儿我逗他一出，你顺势揽揽人心。
"简三棍点头如捣蒜，正要大展拳脚，却见苏舟咳嗽两声，大声朗诵：“谁说江湖无温情？
盟主今日笑开颜！”
话音刚落，赵无忌居然罕见哈哈一笑：“这少年，嘴贫得让我想砸你饭碗。”
聂云瑶本冷着面，见状也不由偷笑。
酒楼所有人一时欢声雷动，混乱中竟有了几分温暖的气息。
就在众人的喧闹中，一名身着官服、白净面皮的青年踱步进门，细眼里浮出一层寒意。
他身后跟着二三名捕快，扫了一圈狼藉场面，嘴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盯住苏舟：“哟，这不是苏半仙么？
东昌浮名，今日又闯了哪门子好事？”
苏舟面色微变，刚要开口，却见这青年冲赵无忌微微躬身，语气一转：“赵盟主，奉命查夜，城主大人有请，烦请配合。”
酒楼空气像从热锅里突然下了雪，所有人的笑声瞬间收口。
赵无忌一指楼上，坦然道：“既然要查，何不把桂花酒带上？
省得扫兴。”
苏舟悄悄扯了扯简三棍的袖口，暗递了个眼色。
简三棍嘴巴张合：“半仙，咱上还是下？”
苏舟攥着鸡爪，神情突然认真：“三棍兄，今晚这热闹怕是要闹出大风。”
热闹过后，乱局之中，楼上的聂云瑶垂眸凝视，嘴角的微笑淡淡划过夜色。
喧嚣散场，也为暗流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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