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五十分。
陈平站在人民公园南门那尊饱经风霜的石狮子旁，初秋的阳光带着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他骨子里渗出的寒冷。
他穿着高领外套，右手深深插在衣兜里，紧紧攥着那几片变异指甲，指尖传来的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昨夜的恐怖并非梦境。
公园里人来人往，老人散步，孩童嬉戏，情侣依偎，一派祥和。
但这寻常的热闹，却让陈平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他看他们的目光，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冷的玻璃。
他们的世界是阳光下的，而他的世界，己经从那个青灰色的电梯间开始，滑向了无法回头的阴影深处。
他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那个叫林魁的人，会以什么样子出现？
是西装革履的特工？
还是神秘莫测的奇人异士？
两点五十八分，一个穿着灰色连帽卫衣、身材高挑、看起来有些懒散的男人，手里拎着个装煎饼果子的塑料袋，慢悠悠地晃到了石狮子另一边，一屁股坐在了石基上。
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头发略显凌乱，嘴角似乎还带着点没擦干净的油渍，像个睡过头赶着上班的普通青年。
男人咬了口煎饼，目光随意地扫过周围，最后落在了明显紧张过度的陈平身上。
他挑了挑眉，含混不清地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陈平？”
陈平心脏猛地一跳，肌肉瞬间绷紧。
“你是……林魁？”
男人三两口把煎饼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子，站起身，走到陈平面前。
他比陈平略高几分，靠近时，陈平能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像是檀香混着某种陈旧灰尘的味道，并不难闻，却有些奇特。
“嗯，是我。”
林魁上下打量了陈平一眼，目光尤其在他紧捂着右手的衣兜和异常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无所谓地笑了笑，“别紧张，光天化日的，那玩意儿一般不会出来溜达。
走吧，找个清静地方说话。”
他示意陈平跟上，然后自顾自地朝着公园深处人迹较少的一片小树林走去。
他的步伐很随意，甚至有点吊儿郎当，与陈平想象中的“专业人士”形象相去甚远。
陈平犹豫了一瞬，但体内那股阴寒的刺痛催促着他跟了上去。
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林魁走到一棵大树下的长椅旁，坐下，然后从卫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灰白色的烟圈。
“坐。”
他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陈平谨慎地坐下，保持着距离。
“右手，伸出来我看看。”
林魁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天气不错”。
陈平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把手往兜里更深地缩了缩。
林魁嗤笑一声：“都这时候了，还藏什么？
短信不是我瞎蒙的。
你身上那股子刚‘上身’没多久的腥臭味，隔老远我就闻到了。
是鬼指甲？
还是鬼牙？
或者别的什么零件？”
陈平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不仅知道，而且似乎司空见惯。
他咬了咬牙，缓慢地将右手从衣兜里拿了出来，摊开。
五片乌黑、长约两厘米、边缘锐利的指甲，在透过树叶缝隙的斑驳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林魁凑近了些，仔细看着，甚至想伸手去摸，陈平猛地缩回了手。
“啧，警惕性还挺高。”
林魁也不在意，重新靠回椅背，“颜色这么深，长度……看来你碰上的家伙怨气不小啊，而且你应激反应很强烈。
昨晚在鑫茂大厦电梯里‘活’下来的，就是你？”
“你……你怎么知道？”
陈平声音干涩。
“我们有我们的监控方式。
不是摄像头那种低级货。”
林魁弹了弹烟灰，“简单介绍一下，我属于一个官方背景的小组织，你可以叫我们‘清道夫’。
负责的，就是处理你们这种‘非正常事件’，以及……处理像你这样的‘幸存者’。”
“清道夫……”陈平咀嚼着这个名字，感受到一种冰冷的意味，“处理？”
“别误会，不是灭口。”
林魁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主要是评估、记录，必要时提供一点……有限的帮助，或者，限制。
毕竟，你们这类人，本身就是一个个不定时炸弹。”
“我们这类人……契人？
驭鬼者？”
陈平想起之前自己的定义。
“哦？
还知道点名词？”
林魁略显惊讶，随即又了然，“自己起的？
倒也贴切。
没错，官方术语叫‘异常能力携带者’，我们内部更习惯叫‘契人’或者‘短命鬼’。”
“短命鬼……不然呢？”
林魁的笑容带着一丝残酷，“你以为这是超能力？
是奇遇？
小子，你摊上大事了。
你手臂里现在盘踞的那东西，它在不停地侵蚀你的生命力，我们称之为‘鬼侵蚀’。
你使用它的力量，会加速这个过程。
就像……”他想了想，用了个形象的比喻，“就像往一个漏水的破桶里舀水，舀得越猛，桶漏得越快，首到最后，‘砰’——桶彻底碎了，里面的水……或者说，里面的‘鬼’，就出来了。”
陈平的脸色更加苍白，林魁的话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
“那我……还能活多久？”
“看情况。
看你驾驭的鬼的凶猛程度，看你的使用频率，也看你个人的……运气。”
林魁耸耸肩，“运气好的，像你这种刚上身的，如果驾驭的鬼比较‘温和’，平时尽量不用，活个一两年也有可能。
运气差的，或者不知死活乱用能力的，几天之内就被彻底吞噬的，我也见过不少。”
一两年……几天……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陈平的心脏。
他今年才二十五岁！
“没有办法……摆脱吗？”
他带着一丝希冀问。
“摆脱？”
林魁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但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听说过‘鬼无法被杀死’这条铁律吗？
它现在和你部分共生，你死了，它可能会受损，但大概率会换个宿主。
但它想彻底离开你？
除非你找到一种比它更恐怖、能压制它甚至撕裂它的‘规则’，但那种东西……呵。”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绝望再次笼罩了陈平。
林魁看着他的表情，语气稍微放缓了点：“所以，现在的目标不是异想天开地摆脱，而是想办法‘平衡’。
尽量少用，或者找到能延缓侵蚀的方法，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对吧？
而且，成了契人，也意味着你有了在接下来这个世界里，稍微挣扎一下的资格。”
“接下来的世界？”
陈平捕捉到他话里的深意。
林魁的表情严肃了一些，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你以为你遇到的是个例？
小子，时代变了。
近几年来，类似的事件越来越多，只是绝大多数被掩盖了。
这个世界，正在慢慢变得……不那么适合普通人生存了。
我们‘清道夫’，就是负责擦屁股，尽量维持表面平静的可怜虫。”
他顿了顿，看着陈平：“现在，说说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详细点，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漏。
这有助于我判断你身上这东西的‘杀人规则’和危险等级，也关系到你以后该怎么尽量避开死路。”
陈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身体的寒意，从加班结束开始，将电梯里的恐怖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诡异的灯光、只有倒影中可见的鬼、刺耳的铃声、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以及最后自己那绝望的反击。
林魁听得很仔细，中间没有打断，只是眉头微微蹙起。
“鬼铃……倒影显形……铃声触发杀人规则……”他喃喃自语，“是‘回响鬼’的一种变体，等级初步判定大概是……‘残念级’偏高，接近‘怨灵级’了。
你小子运气真‘好’，第一次就碰上这么个麻烦玩意。”
他看向陈平的右手：“你的能力，看来是具备一定的‘破邪’和‘物理干涉灵体’的特性，潜力不错，但侵蚀速度……你看你的指甲，比昨天又长了一点吧？”
陈平默然点头。
“这就是代价。”
林魁掐灭烟头，“好了，基本情况我了解了。
按照流程，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签署一份保密协议，承诺不主动用能力危害社会，然后你可以回家，自生自灭。
我们会在档案里记录你，除非你搞出大乱子，否则一般不会主动找你。”
“第二，”林魁看着陈平的眼睛，“加入我们‘清道夫’，成为外围人员。
我们会提供一些关于灵异事件的基础信息，在可能的情况下提供有限的支援，甚至……有机会获取一些能稍微‘平衡’侵蚀、延长你狗命的资源。
但代价是，必要时，你需要服从调遣，参与处理一些……危险事件。”
陈平愣住了。
他没想到对方会首接抛出招揽。
回家，独自面对这该死的指甲和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
还是加入这个神秘的组织，踏上一条更危险，但或许有一线生机的不归路？
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看着自己乌黑的指甲，感受着那蚀骨的寒意。
他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选择。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需要做什么？”
林魁的嘴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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