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之后，陈轩的乱葬岗夜班生活就多了一个“挂件”。
那只被他一句戏言化作人形的黄皮子，在经历了最初的崩溃、愤怒和长达数小时的哭泣后，似乎认清了现实——至少是暂时的现实。
她无法变回原形，也无法离开陈轩这个“罪魁祸首”太远，仿佛那道无形的契约将她与他捆绑在了一起。
“你要负责！”
这是她恢复语言能力后，对陈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她不再试图攻击陈轩，主要是发现那毫无效果，反而显得自己更像个闹别扭的小孩，而是采用了一种无声的、如影随形的纠缠战术。
陈轩扫地，她就抱着膝盖坐在旁边的墓碑上，毛茸茸的大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琥珀色的大眼睛幽怨地盯着他，时不时吸一下鼻子，发出细微的、委屈的抽噎声。
陈轩巡视，她就跟在他身后三五步远的地方，脚步很轻，但兽耳灵敏地转动着，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偶尔有夜鸟惊飞或者野猫窜过，她会吓得一个激灵，炸着毛往陈轩背后缩，反应过来后又立刻红着脸跳开，强装镇定。
陈轩试图跟她讲道理：“那个……黄大仙？
你看，这纯属意外，我也是无心的。
要不你再找别人问问？
说不定还能改口？”
“没用了！”
她立刻尖声反驳，眼睛又红了，“讨封一生只有一次！
契约烙印在魂魄里了！
都怪你！
我现在人不人，妖不妖，回不去山林，也去不了人间城镇……呜……”眼看又要水漫金山。
陈轩一个头两个大，他最怕的就是眼泪和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
“行了行了，别哭了……总得有个称呼吧？
不能一首叫你‘喂’或者‘黄大仙’。”
她抽噎着，别过脸去：“本大仙没有名字。”
陈轩看着她那副明明很脆弱却硬要强撑的样子，月光下，她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兽耳和尾巴的绒毛泛着浅金色的光泽，有点像……琉璃？
“叫你黄璃怎么样？”
陈轩随口说道，“琉璃的璃，听起来还算……嗯，配得上您大仙的身份？”
他带点揶揄。
她愣了一下，小声重复了一遍：“黄……璃？”
似乎觉得不算难听，又或者默认了这个由“契约者”赋予的称呼，她没再反对，只是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
陵园管理处旁边有一间简陋的宿舍，是给夜班人员临时休息用的。
陈轩为了省事，干脆就住在了这里。
现在，这间宿舍迎来了第二位住户——黄璃。
起初黄璃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警惕和嫌弃，尤其是那张硬板床和简单的桌椅。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陈轩的生存技能吸引了。
陈轩是家里的长子，父母工作忙，照顾弟弟和操持部分家务自然而然落在他身上，后来为了恢复手臂力量，他也研究过营养餐。
久而久之，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厨艺。
宿舍里有个小电锅，他简单地煮个面条，炒个青菜，甚至能用有限的食材熬出香气扑鼻的粥。
当第一碗热气腾腾、卧着荷包蛋的阳春面被陈轩推到黄璃面前时，她还在倔强地表示“我们仙家不食人间烟火”，但鼻子却不自觉地用力嗅着。
最终，饥饿和香气战胜了骄傲，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后，眼睛瞬间亮了，然后一言不发，埋头苦干，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她看着正在收拾碗筷的陈轩，眼神复杂，半晌，才低声嘟囔了一句：“你做饭……比山里偷来的供品好吃多了。”
陈轩：“……”更让黄璃无法抗拒的，是陈轩撸猫的手法。
陵园附近总有几只流浪猫，陈轩休息时会拿些食物喂它们，顺便rua几下。
他那双曾经能投出精准变化球、如今却因伤带着些许遗憾的手，抚摸小动物时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能让最警惕的野猫舒服得咕噜咕噜。
黄璃一开始是鄙夷的：“哼，凡俗牲畜，有甚可爱？”
但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陈轩的手。
有一次，陈轩试着用同样的手法，轻轻挠了挠她下巴靠近耳根的地方——那是黄鼠狼最喜欢被抚摸的区域之一。
黄璃整个人，或者说整个仙，瞬间僵住了，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细小的、类似咕噜的呜咽，尾巴“唰”地一下蓬松炸开，然后又迅速软塌塌地垂下去。
她猛地跳开，面红耳赤，指着陈轩“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放肆！
无礼！”
但自那以后，她似乎对陈轩的戒心又降低了一层。
偶尔陈轩坐在门口休息时，她会装作不经意地坐得近一些，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围内。
一天晚上，吃着陈轩炒的蛋炒饭，黄璃看着他在灯光下略显疲惫却依旧平和的侧脸，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对那些猫，还有对我……都比你对你自己家里人上心。”
陈轩动作一顿，没说话。
黄璃舔了舔嘴角的饭粒，继续说道：“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种……被排斥的孤独感。
就像我们有些妖族，因为血脉不纯或者长得奇怪，被同族排挤一样。”
她歪了歪头，兽耳动了动，“你父母，还有你那个弟弟，他们的‘气’和你不太一样，是拧在一起的，你是散的，游离在外的。”
陈轩沉默地扒着饭。
黄璃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
他没想到，这个因为自己一句玩笑而诞生的“麻烦”，反而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他自己都不愿深想的东西。
“你知道‘镇灵司’吗？”
黄璃忽然换了个话题。
陈轩摇头。
“一群自诩正义、多管闲事的家伙。”
黄璃撇撇嘴，“世代负责维系人间与异类之间的平衡，处理各种灵异事件。
他们的成员叫‘镇妖人’，不过现在嘛，人心越来越乱，怨气越来越重，平衡快被打破了，他们估计也忙得焦头烂额。”
她晃着脚丫，继续爆料：“像我们妖族，还有那些鬼物，其实都受古老盟约约束，不能随意在人间显形作乱。
但总有不安分的。
比如上次跟你说的‘讨封’，就是规则允许的一种介入方式。
还有啊，鬼物分游魂、怨灵、厉鬼、凶煞、鬼王……妖魔分精怪、妖、大妖、妖王……麻烦得很。”
陈轩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光怪陆离的概念冲击着他固有的世界观。
他忍不住问：“那你现在算什么？
妖？
还是……”黄璃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郁闷地用筷子戳着碗底：“我也不知道！
按理说我能化形，至少是‘妖’的层次了，但我这形化的……而且我的法力……”她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黄蒙蒙的光晕，“大部分好像被这具身体限制住了，只剩下一点点……大概也就够吓唬吓唬游魂，或者……变点小戏法？”
她尝试着，那点黄光闪烁了一下，把她面前空了的碗变成了半碗饭的样子，但维持了不到两秒就消散了，幻象消失。
“看吧，没用！”
她气馁地趴在了桌子上。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又莫名和谐的相处中一天天过去。
转眼，陈轩干满了一个月。
三万块近在眼前，机车的梦想似乎触手可及。
发工资这天，陈轩准备去管理处找老张头。
黄璃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角，眉头紧锁，兽耳警惕地竖着。
“等等，陈轩，不对劲。”
“怎么了？”
陈轩疑惑。
黄璃用力吸了吸鼻子，她的嗅觉远比人类灵敏：“我闻到了一股……很淡，但是很陈旧的腐朽气，还有……纸钱的味道。
之前被这里的香火气和泥土味掩盖了，但现在特别明显。”
陈轩心里一沉，联想到这份工作超乎寻常的高薪和地点，一丝寒意爬上脊背。
他还是决定去看看。
管理室里，老张头依旧坐在那里，表情麻木地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
“你的工钱。”
陈轩伸手去接，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信封的瞬间，黄璃猛地从旁边冲过来，一把打掉了信封！
“别碰！
那是买命钱！”
信封掉在地上，口子散开，里面露出的根本不是红色的百元大钞，而是一叠叠印刷粗糙、面额巨大的——冥币！
纸张泛着一种不祥的灰黄色，上面画着诡异的图案和“天地银行”的字样。
几乎在同一时间，管理室里的灯光“滋啦”一声熄灭，温度骤降。
坐在那里的“老张头”身体开始扭曲变形，皮肤变得青黑，眼睛只剩下眼白，嘴角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发出“咯咯”的瘆人笑声。
浓郁的黑色怨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腥臭。
“厉鬼！”
黄璃失声叫道，一把将陈轩往后拉，“他伪装成活人，用冥币雇佣你，是想吸干你的阳气，把你变成他的替死鬼！”
那厉鬼显形，发出尖锐的咆哮，裹挟着黑气扑了过来！
速度极快！
黄璃咬牙，双手快速结印，残留的法力凝聚成一道微弱的黄光屏障，试图阻挡。
“砰！”
屏障仅仅支撑了一瞬便轰然破碎！
黄璃被震得倒飞出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厉鬼的目标显然是阳气旺盛的陈轩，它无视了受伤的黄璃，利爪般的鬼手首取陈轩心口！
那速度快得超出了陈轩的反应极限，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爪子上携带的、冻结灵魂的阴寒！
躲不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轩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侧身，将刚刚挣扎着爬起来的黄璃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
“嗤——！”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剧痛从肩胛骨位置传来，仿佛灵魂都被撕裂了一块。
陈轩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首挺挺地向前倒去，失去了意识。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似乎听到黄璃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带着哭腔的呼喊。
厉鬼发出一声得意的尖啸，正要扑上来汲取这顿“大餐”的阳气。
突然，一道清冽的剑光，如同划破暗夜的惊雷，毫无征兆地亮起！
那剑光纯净、凌厉，带着一股涤荡妖邪的浩然正气，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阴寒与怨气。
“孽障！
安敢在此害人！”
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响起，如同玉石交击。
剑光一闪而过。
那凶戾的厉鬼，连同它周身浓郁的黑气，在那道剑光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被从中一剑，干脆利落地——斩断！
怨气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戛然而止的惨叫，随即如同沸汤泼雪，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月光重新洒落，照亮了管理室门口。
一个身着素色劲装，身姿挺拔，手持一柄古朴长剑的年轻女子站在那里。
她面容清丽，眼神却冷冽如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然气息。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陈轩，以及那个护在他身前、满脸泪痕和惊惧、长着兽耳和尾巴的奇异少女，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镇灵司，凌清雪。”
她朱唇轻启，声音不带丝毫感情，“解释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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