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站的人流像煮开的粥，汗味混着泡面的廉价香味往鼻腔里钻。
王臣威攥紧背包带，肩膀蹭过扛着行李箱的旅客，在播报声与滚轮摩擦声里往前挤。
突然，一声模糊的“加油”飘进耳朵，他脚步顿了顿，心脏竟漏跳半拍。
“是我听错了？”
王臣威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背包上的破洞。
这些天被催债逼得快要窒息，竟会盼着有人为自己说句鼓励的话。
可下一秒，清晰的 “馆长，加油”顺着人流涌来，他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举着手机簇拥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对方操着一口浓重的台腔，正对着镜头比耶，身后的保姆车亮着刺眼的车灯。
“呵，想多了。”
王臣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低头加快脚步。
他这样的负债者，哪配得上“加油”二字。
等了不到十分钟，前往赣省的动车缓缓进站。
他选了最后一排的角落，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密集的高楼像被按下了缩小键，慢慢变成低矮的民房，最后铺展开成片的田野，稻穗在风里晃着浅黄的浪。
困意裹着疲惫涌上来，他闭着眼，却不敢真的睡沉，生怕一睁眼，催债的人就堵在面前。
时间飞逝，三个小时后动车到站后，王臣威跟着导航找到公交站。
西十分钟的车程里，乘客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他和两个背着登山包的游客。
公交车在山脚下停下时，一股混着松针的凉风扑面而来。
王臣威抬头一看，只见大上清宫依山而建，青瓦红墙嵌在苍翠的山林里，一条青石板路从朱红大门延伸进去，仿佛代入一个陌生而神秘的世界。
“总算能喘口气了。”
他缓缓走进宫观，淡淡的香火味裹着草木的清苦钻进鼻腔。
和城市里的喧嚣不同，这里连风仿佛都停滞了。
古木的枝桠遮天蔽日，阳光穿过叶缝落在地上，碎成一片又一片的光斑。
王臣威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远离了游客扎堆的殿宇，耳边只剩鸟鸣和树叶沙沙的声响。
转过一道弯，一座偏僻的院落撞进眼帘。
院门上方的匾额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字：“伏魔殿”，但整个宫殿蒙着层薄灰，比别处更显破败。
石阶缝里的青苔漫到阶面上，两侧的石兽雕像被风雨蚀得眉眼模糊，连空气都隐隐透着股若有若无的凉意。
突然，他的眼睛被殿内一个建筑吸引，那是殿内立着的一块黑色石碑。
碑有一人高，通体黑得发沉，既不像石头也不像玉，指尖刚碰上去，就传来沁骨的凉。
碑身上刻满了字，可岁月早把笔画磨平，只剩模糊的印痕。
更奇怪的是，石碑表面爬满了细密的裂纹，像张随时会绷碎的蛛网。
“先生，这里是文物保护区，请小心。”
清冷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王臣威吓得手一缩，猛地转身。
只见个年轻女子站在三步外，手里攥着笔记本和卷尺，浅蓝色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
定睛一看，这是一个美丽高雅、气质脱俗的女孩。
她的长发束成低马尾，额头光洁，最特别的是眼睛，不是纯黑，是掺了琥珀的浅褐，像浸在水里的琉璃，清透却深不见底。
不知怎的，王臣威突然心虚起来，像上课走神被老师抓包。
“对不起，我…… 我就是看看。”
他下意识后退，脚后跟却撞上了身后的警示牌。
“哐当” 一声，铁皮牌子砸在青石板上，响声在安静的院落里格外刺耳。
女子快步上前，指尖扣住警示牌的边缘，轻轻一抬就扶稳了。
她掸了掸牌子上的灰，才抬眼看向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伏魔殿目前不对外开放，这块碑是重点保护文物，不能碰。”
“真的很抱歉。”
王臣威耳尖发烫，转身就要走，可眼睛却忍不住往石碑那边瞟了一眼。
就那一眼，他仿佛看见碑身的裂纹里闪过一丝微光，再定睛一看，殿里又只剩暗沉的黑石。
“是眼花了吧。”
他嘀咕着。
“你对这块碑感兴趣？”
女子的声音软了些，目光也落到石碑上。
“就是觉得…… 它和别的碑不一样。”
王臣威实话实说，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的凉意。
女子点点头，走近两步戴上白手套，指腹轻轻抚过碑身一道较宽的裂纹：“这是伏魔殿的镇碑，有上千年历史了。
宫观的老师父说，它以前镇压过不少妖邪。”
她的语气里多了丝敬意，眉头却轻轻蹙着，“可惜年代太久，碑文己经认不出多少了。”
“你是……” 王臣威忍不住问。
“戴沁玥。”
她言简意赅，指了指手里的笔记本，“赣省文物局的，过来做道教文物的修复记录，最近都会在这。”
“王臣威。”
他报上名字，顿了顿又补充，“就是个普通游客。”
戴沁玥没多问，注意力又回到石碑上。
她俯身对着裂纹量尺寸，阳光落在她侧脸，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连严肃的神情都柔和了些。
王臣威站在旁边，竟忘了要走，她身上有种奇怪的气场，像这千年宫观里的古建筑，疏离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这裂纹…… 很严重吗？”
他没忍住开口。
戴沁玥首起身，琥珀色的眼睛首视着他，语气里多了丝凝重：“比预想的严重。
近半年裂纹扩得特别快，尤其是这一个月。”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老师父们说，这不是好兆头。”
“不是好兆头？”
王臣威心里莫名一凉，刚要再问，一阵喧闹的人声突然由远及近。
导游举着小旗，用扩音器大声喊着“各位请看伏魔殿”，一群游客举着手机涌了过来，瞬间把小院挤满。
戴沁玥的眉头皱得更紧，快步迎上去：“麻烦大家保持距离，这里是文物保护区。”
王臣威被人流挤得往后退，后背突然被人狠狠顶了一下，他踉跄着撞向旁边一扇虚掩的木门，只听“吱呀” 一声，门被撞开，他整个人跌进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外面的喧闹瞬间被隔绝。
王臣威稳住身形，才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幽深的走廊里。
光线像被墙吸走了似的，只有尽头漏进一点微光，空气里飘着陈旧的灰尘味，还掺着缕淡得几乎闻不到的檀香。
王臣威很想马上离开这里，可是脚像被钉住了，同时一种莫名的好奇簇拥着他往前走。
走廊两侧的墙上绘着壁画，颜料早褪得只剩斑驳的色块：仙人驾着云，神兽的爪子踩着雷光，妖魔的獠牙上还沾着暗红的印记。
越往深处走，壁画的内容越诡异。
王臣威边走边看，突然在最后一幅画前停了下来，画上道人站在云端，手里攥着竹简，脚下踩着巨龙，周身却缠满了锁链。
那些锁链绕着他的手腕脚踝，既像束缚，又像在往他身体里输送什么。
壁画下方有行小字，王臣威蹲下身，指尖蹭过粗糙的墙皮，一字一字地边辨边读：“负天下债，承万民业，是为……” 后面的字全磨没了，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刻痕。
“负天下债……”他自嘲地笑了，掌心贴在墙面上，“倒和我现在一模一样。”
走廊尽头是间更暗的偏殿，借着高窗透进的微光，能看见中央立着块石碑，这块石碑竟和伏魔殿前的那块长得一模一样！
同样的漆黑，同样的裂纹，只是这一块更古老，碑身上的文字全磨成了模糊的符号。
王臣威不由自主地走近，指尖刚碰到碑身，一股灼热的气流突然顺着掌心往胳膊里钻，像有团火在血管里窜，烫得他想抽手，却发现手掌像被粘在了碑上，动都动不了。
顷刻间，无数画面猛地砸进脑海：雷电劈在山巅，轰鸣声在耳边炸响；崩塌的山川下，妖魔的嘶吼震得耳膜发疼；还有个背对着他的身影，周身的锁链闪着暗金色的光，每动一下，锁链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终于…… 等到你了。”
一个古老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沙哑得像许久未喝水润嗓一样。
王臣威浑身一震，猛地用力抽回手。
碑身上的裂纹瞬间暗了下去，那股灼热也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可当他低头看向掌心时，呼吸突然顿住：淡金色的纹路正慢慢显形，像把半开的锁，又像卷展开的竹简，在手掌皮肤下隐隐发光。
“你怎么在这里？”
突然，门被推开，戴沁玥站在门口，琥珀色的眼睛里没了之前的平静，只剩紧绷的严肃。
她的视线落在王臣威的掌心，眉头拧得更紧，声音比刚才冷了半度：“这里是禁止入内的区域，你不知道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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